第七幕 报告书

    宇宙历七九六年，帝国历四八七年

    行星海尼森，位于银河悬臂深处，巴拉特星系的第四行星，是自由行星同盟的首都星。也正是银河帝国官方称呼中的“叛乱势力的根据地”。

    被以同盟国父，亚雷海尼森命名的星际壮年期行星中，此刻，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已然是白天，属于第九区士官宿舍营地里，一位青年的房间却仍旧亮着灯火。

    自由行星同盟宇宙军，原第四舰队隶属，现待职军官，布鲁斯李少校，坐在他那张三公尺长的胡桃木书桌前，对着电脑埋头赶写着报告文书。他已经呆在房间里，连续工作了两天，根本没注意到宿舍里的能源灯，其实一直是开着的。

    不大的宿舍单间里，堆满了分类整齐叠起装好的大纸箱。大概即是明后天同个时间点，年轻的李少校，要带着他剩下的全部家当，随着军队总务部的工作人员，从士官宿舍搬走，入住到银桥街附近，专为同盟军将校划定的居住区去。原来的房间则划给另一个，刚从学院里毕业出来的新人使用。

    除却浅色单调的粉刷，和半掩住屋外光线的深黑灰格子窗帘，整个房间里现在还存在的大件家具，只剩下一张行军床。比行军床的占地面积，多出五倍的空间中，没有放置任何多余的东西。当然，厨房隔间里，放在联体橱柜瓷板上的磨煮一体化咖啡壶，应该不算其列。

    旋开壶盖，黑色咖啡的浓香，即从大容量的军用水壶泄露出来。特意在磨制时，选择保留了大粒残渣的李少校，咀嚼着混着液体一起流入口中咖啡豆，脑中还仅剩的少许睡意和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感觉即便再就工作六十个小时，也不成问题。

    拍拍脸蛋，李继续回过头盯住电脑屏幕，想着如何给这最后的报告结尾。

    看着光标在句子末尾闪烁，许久才想到一句。然后将这两天的成果，做成加密文件，再打包成电子邮件，统统发送出去。

    长时间的熬夜工作终于做完，李也终于能背靠着椅背，深吐出停留在胸腹腔的浊气。本职工作之外的事情，用不着他去cao心。收到信件的相关部门，会负责转递给后勤本部，还有技术科学本部有关人员，也许也会惯例打印成文本格式，送交到统战作战本部大楼的某位高官的办公桌上，之后被用来当垫热咖啡壶的垫板。

    闭上眼捏捏鼻梁，李最后用心扫了一遍，耗费了诸多心血的文字副本，将眼神定格在黑体字加粗的标题上。

    ——《795型改良巡航舰实战测试报告》

    看来身处技术科学本部大楼里的那群白大褂们，有几天伤脑筋的了。

    与银河对面的对手一样，同盟军一直在致力研究战舰性能的改良和创造。军队里对摒弃战舰量产三段法的呼声，始终未曾是停止过。但出于现实，更主要的是出于经济实际考虑，学**国的造舰方法，无疑花费太高昂了。军部预算的资金有限，造舰时间的长短有要求，还要尽可能保持战舰战力。最经济实惠的方法，似乎是对现有舰船进行大规模改装。可今天，李关于底比斯号战场实测的这份报告，却结结实实的让技术部门的努力又作了趟无用功。

    本来技术部门以为，此次出征会是必胜的结局。所以针对在这次亚斯提会战，不少技术新产品被分配到各个舰队。相当多的各式改良型战舰填充进舰队，美其名进行实战测试。结果，随着亚斯提会战大败而归，丧失六成兵力的三个舰队，几乎所有派往的改装型战舰，都损毁的一干二净。即使后方的技术官僚会私下里嘴硬着喊：“不是舰船本身的设计问题，而是指挥官太愚笨的结果。”不过对能活着从战场回来，有精力继续写这份报告的同盟军军官们，本身就是一种失礼和挑衅。

    何况这类报告，通常都是像布鲁斯李少校本人这种，从战役中活跃到最后，运气与能力两者兼有的前线军官写出来的。

    为了单纯的加强火力，造出像锤头鲨头型一样的舰首，又为了保持相应的运动性，削弱侧部和后部装甲。其实既没有增强多少攻击能力，又让本身就装甲薄的巡航舰，变得更加脆弱。综合相比之下，舰船本身的综合能力，反而被劣化了。

    对能源输出控制的负荷，也多加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同时并没有多增舰船定员人数。当然，应该是增加不了吧！不知为何考虑，按照合理的理论出发，却造出实际能力设定类似战舰和巡航舰之间，一个不伦不类的中间化产物。

    如果亚斯提会战是大胜而归，单单此份报告，马上便会让李自己收到上官的一份流程化的定式斥责。此刻，在刚刚会战战败的阴罹下，一份小小的技术报告，大概也是石沉大海，根本也掀不了什么大大波浪，也许过些年，才会被某些有心人拿出来，荡漾出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已经落幕的战斗中，两边参加战役的人员名单，帝国军计二百四十四万八千六百名，二万多艘舰艇。同盟军将士有四百零六万五千九百名，共四万余艘舰艇。其中战死沙场者，帝国军十五万三千四百多名，同盟军一百五十万八千九百多名。毁灭或损害严重的舰艇，帝国军二千二百多艘，同盟军是二万二千六百多艘。同盟军的总体损失，达到帝国军的十至十一倍。驻守星系的两个同盟常规舰队，被打成残废，需要重建，剩下的一个，也是半瘫痪的状态。

    对于此次会战，同盟军硬要说有什么战果的话，即是让帝国对亚斯提星系的侵略，告了一个段落。不过那个扼守伊谢尔伦回廊的要塞，只有仍然存在一天，帝国随时都能从出涌出，继续未完成的攻势。

    随手删除掉电脑中，关于舰船改良的可行性报告。电脑上的报告文档光标，自然的移动到前一个目录上面。李本想也顺手删除，犹豫了几秒，还是在个人保密存储里，备份了《UC.796—亚斯提会战汇报》之后，才粉碎文件。彻底清除掉电脑上这些天来工作过的痕迹。

    亚斯提会战，还真是说得上大惨败啊。李端起咖啡壶，将壶底的咖啡渣统统喝的一干二净。

    随着第四舰队被打散建制，李变成了待职人员。今后的工作分配，至今还不清楚。会被委任到地方，充实二线部队也说不定。不过和其他人相比，还能活着的人，实在太值得应该感天谢地。

    而自己在经历亚斯提战败之后，竟然得到了升职，原来的上尉职务一跃成为校官。原本以为起码要四年以上，才能轮调提升的门槛，从他换上上尉的领章开始，不到四个月就实现了。伴随而来的还有鲜花，赞美，掌声和一股子勋章雨。换做平常的自己，兴许会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晕一阵子。现在琢磨清楚后，滋味就如舰队舰艇上的自动机器里，贩售的劣质自动咖啡一样，苦涩的味感之下，质同犹如浑浊的泥水。

    同盟是需要英雄的。

    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

    英雄可以作为榜样振奋人心！正如越灿烂的光辉，往往能令人忘掉阴影背后的苦难，不管何时。真要说的话，正因为战败了，反而才更需要塑造英雄！为了能转移民众的注目焦点，缓和社会矛盾，当然要塑造英雄，以博得大众的赞扬和崇拜。

    正因如此，他们这批败军之将，甫一回来，被送上了名为宣传与美化的流水线，经过充分装饰之后，打上了标签的大批军队模范和即时英雄。将他们完整地带回来的哪位代司令官，杨威利准将，出了「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外，顶上的光环，又并列挂上了一份大大的「亚斯提的英雄」的头衔。

    杨长官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吧。只是头顶上的称呼多了一样，不再会跟他们这群年轻人一样，难以理喻和接受。

    李像小孩子那样左右旋转着座椅，暗暗的这样猜想，其间好像记起了什么忘记的事，一直想不起来。

    “英雄啊~~！”李拿起电脑屏幕旁，稍厚的一本纸质书。发黄的书皮上，布满手指摩挲的印记，微微翘卷的书页，证明年岁久远并且被翻看过多次。全文最后高潮部分，被用书签夹入，打开便能翻到书中主人公在终战前，对麾下军队进行的那段，既大义凛然，又慷慨从容前的精彩演讲描写。

    “也只有在书中，才能找到真正意义上纯粹的英雄了。”李正想重新翻看一下，从幼年时期一直喜欢的文中桥段，却在此时，可视电话突无征兆的显像人影。

    李之前所设定过，不必询问即可直接接入的号码，就那么寥寥几个，一头穿戴整齐的人形冬熊，在显像管瞬间预热过后，显影出现。

    除了那位比尔温斯顿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