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寸日光
将眸异再囫囵个的带出九重天，商洛一路上咂舌砸的舌头都疼了。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在别人家里耍了一出阴谋诡计显够了威风，如今有难事了又求上门来…… 啧啧，这脸皮可真够……叹为观止啊！ 说到底君冥他还是妖王，群妖恨极了蠢蠢欲动几乎要再来一次动乱；自然，君冥心里头也是存着疑惑想要一看究竟的，所以，他带着几位有威望的长老过来了。 来拦人。 一来，他想要牵制茹胤，避免茹胤一意孤行。 二来，他不希望局面失控，让群妖伤了茹胤。 纵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见到茹胤时还是，忍不住又气又恨。 真是疯了！ “你什么身份？你还要去神女阁？”他又一抬手指向了眸异，接着质问，“他什么人？他的话你还能再信？” 茹胤沉默着，要说信眸异，那是天方夜谭。 但对夭夭是否……他是茫然的。 他得去看看，去亲眼看看。 商洛能明白茹胤的一意孤行，也能懂君冥的不可思议，他不打算劝谁，但他的立场明确——他默默上前，站在了茹胤的身边。 如果今日茹胤打算杀出去，他会一起。 如果今日茹胤打算妥协，他也会一起。 同进退！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大概就是如此，你为他cao碎了心，一点一滴甚至步步为营都只为了护他周全，而他，却连一意孤行的原因也不肯告知一二。 能跟他同进退的人，永远都不是你！ 君冥狠狠的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却像是压抑着千钧万浪。 “你想好了？真的要去？” “嗯。”茹胤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心里狠狠的补了一句“对不起”。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告诉君冥，别再管他，别再护着他了。 他要做的事，要走的路，注定满是荆棘，血流如注，他有他的目的，为他所选择的而付出，他无悔！可君冥…… 真的不能再拖累君冥了！ 狠狠的咬紧后牙槽，茹胤的眸子骤然冷了下来，他缓缓抬手，在所有人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骤然出了手。 他取了君冥一截青丝。 低低的咒语一点点缠上青丝，他听到自己说：“此咒缠缚灵魂，一旦施术者有所作为，妖王必定痛不欲生。” 无情！ 负义！ 他听到几位长老愤怒的声音。 他们骂“竖子尔敢！” 他们说“万妖山走出去的神君的狗，竟敢忘本！” 他们说“修了仙骨就自以为高高在上，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他与他人不同！” 他们说“从一开始就不该留他！” 他们说“能叛了给他君守位的神君自然也能叛了咱们的王！区区救命之恩，狼心狗肺之徒又岂能记住？” 他们说“……” 商洛暗暗的扶了茹胤一把，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妖，地地道道，甚至还是能在魔界混出名堂的妖，从不曾体会过如茹胤这般的处境。 但想一想，也能明白几分。 生为妖族，却修仙骨。 妖族未必念着他本是同根生，可一旦出了事，却又要指责他忘本，相煎怕不及。 仙族未必看得起他出身妖族，防他看不起他，一心想要驱逐他。 可他已经成了仙，妖族真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难！ 来到九重天也不过短短几日，那些小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诋毁咒骂不信任，茹胤大概也是心里有数。 一个人，该是得经历过多少回这样的恶意才会对千夫所指毫无动容？ 商洛觉得，茹胤不是不痛，是疼的麻木了，都快反应迟钝了。 刚刚，他抓着茹胤的那一把，分明就发现他的胳膊微微的在发抖。 茹胤的背挺得很直，单枪匹马势单力薄却不显一分怯懦，满脸的淡漠就像是在说——不服就来，否则，就让开！ 君冥的拳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往复了不知道多少回，他终于缓缓低下头，将一直死死盯着茹胤的视线狠狠的钉在了青石板上。 “让开！让他走！” 几位长老都愣了，一瞬后神色骤然变得不满，看架势很有当场让妖王下不来台的意思。 商洛叹了口气，心道：看来，今日是非见血不可了。 将目光狠狠的钉在眸异身上，他一声嗤笑，很想将这厮挫骨扬灰！ 真是个祸根！ 来一回，妖族就要乱一回！ “但是——”君冥忽然话锋转了。 待发作的众长老暂且按兵不动了，想撕人的商洛也暂时歇了，就连正皱着眉的茹胤也将目光沉静的落在了君冥身上。 在万众瞩目中，君冥始终没抬头，他一字一句的道：“本君允你了私事，但你到底还是我万妖山出去的妖，吃里扒外，是要受山规处置的。本君命令，事情了结，务必速归领罚。” 众长老虽然还不满意但还是觉得被噎住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堵的难受的想打人，却是看来看去只能拂袖而去。 君冥终于抬了头，深深的看了茹胤一眼后，他将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商洛身上。 商洛陡然规正了站姿，有种小兵受检阅的复杂感受，另一方面心里又忍不住在腹诽：妖王您老这么瞅着我干啥？茹胤他可比我灵力高太多了，我帮不上忙，也看不住人…… 嗯？ 想到了灵力，商洛心底划过一丝疑虑的阴影。 他记得茹胤身上原本是加了封印的，封了他一身醇厚的灵力让他能做个普通人…… 是什么时候解封的？ 商洛很茫然，以前…… “走吧。” 本想要跟君冥说句什么的，但茹胤终于还是没找到能说的话，最后只能放弃，招呼着商洛和眸异离开。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商洛卷进来，可偏偏这个人…… 傻装的有时候太真了，真的能迷惑人。 这一程路走的不久，一个瞬移便到了落星山脚下的结界，上山路上，眸异又说了些别的东西。 据他所言，神殿的异常与夭夭有关，其次便是神殿的异常已经波及人、仙、妖三界，必须要尽快解决。 商洛忍不住嗤笑。 一个施害者，摇身一变怎么就将自己包装成了救世主…… 怎么？他是不是还打算，要是茹胤打算不救人，就指责茹胤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商洛啧了一声，本想说谁吃你这一套，但一想，茹胤还真就是这么一种人。 明知眸异卑鄙，却还是不能不管夭夭，不能不顾天下。 他忽然就抬头看了看天，心道：这是什么天道？ 但眼中的碧空如洗又让商洛顿了顿，心道：难怪这么偏，这是它落星山的天道，不是万妖山的也不是虞城的…… 以前，在万妖山，在虞城时，他都没觉得这么气人过。 终于，站在了神女阁长乐宫的门外。 纵使是做足了准备也还是…… 茹胤的唇颤抖着仿佛要碎掉，当第一滴血泪砸下来时，他自己第一个惊了。 即使已经面对过那样失态的虞嫣，他已经有了足够充分的心理准备，却还是…… 就像是被谁捅了一刀子！ 他摸了摸胸口，没破，却空荡荡的，仿佛迈一步都能听见里头空空响。 斜撒的冬阳很温柔，穿过窗口轻轻的落在夭夭仿若凝固的容颜上…… 三寸长的日光不知被什么折了一下晃过他的眼。 茹胤就这么站在了原地没再往前走。 白灿灿的光看着热烈却暖暖的，充满了眸子让他不再冷的发抖…… 不再觉得榻上睡着的人毫无生气…… —— 小剧场·人生如戏·下 面前的人是茹胤。 他蹲下身来看着摔在尘埃里的眸异，目光漠然，神色冰冷无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寸一寸结冰。 他说：“与，我，何，干？” 眸异茫然的愣了一下后，终于反应过来茹胤在说什么。 他几乎疯了一样的撞向茹胤，手一把抓在了他的衣襟上，一字一字的压向茹胤。 “你，说，什，么？” 修长的手骨很有力，捏在他的手上疼的钻心。 然后，茹胤一寸一寸的将他的手从衣襟上拽下来，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边—— “与，我，何，干？” 淡漠的声音让人想发疯。 眸异顿了一秒，真的疯了。 他嘶吼着，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不救她？你怎么能不救她？” 她那么信任你！ 她日日夜夜心里想的都是你！ 她为了见你还自己缝衣裳！ 她只有提到你才会笑得那么真！ 她…… “你怎么能不救她？” “是你！”茹胤淡漠的打断了他的话。 眸异不解，满眼的茫然看着茹胤。 他看到茹胤忽然冷冷的笑了。 他忽然不安又恐慌。 他急切地想制止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可他却什么都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他…… 他听见…… 已经来不及了…… “是你不希望我救她！” 眸异陡然从魇境中抽离，剧烈的喘着粗气，他左右看看，将自己的一身狼狈收起。 盘膝在门侧的石头上坐好，眸异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剧烈跳动的心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一定会让茹胤救公主的！ 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