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夜话
餐桌中间的大瓷盘里，好生摆放着当下新鲜的时令水果，细颈的花瓶口，露出大把艳丽绽放的紫樱兰，以及黄蕙桃金娘，新鲜的花朵们，既点缀着餐厅的颜色，其间散发的香气，同时又能促进食欲。 前菜准备的是海尼森红烩与什锦杂色沙拉，主食则为海伦娜夫人，昨日便开始着手制做的马铃薯燉牛rou。当李刚把出锅的海鲜汤，从厨房端到餐厅，载着布鲁斯李大哥的黑色加长悬浮轿车，同样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 通称‘小查尔斯顿’的查尔斯顿李Jr（Junior），吩咐交代完他的司机和公务秘书几句后，提着便携的公文包，独自一个人走下轿车。 推开家门，小查尔斯顿便能闻到他妻子所做的饭菜，回荡到玄关的香味。刚刚走入门厅，迎接他的，是辛苦厨艺的妻子，以及一直在旁帮手的弟弟布鲁斯李。 “恩，好香啊。今天是有什么好菜？” “都是你们爱吃的，亲爱的。”海伦娜像一个老练的艾尔法西尔主妇那样，熟手地除去丈夫身上的外套、鞋和领带，李同时接过兄长手上的黑皮公文包，在旁放置好。 小查尔斯顿与他的父亲一样，拥有石墨般黑色的，梳的整齐油亮的浓密头发。以及遗传自老查尔斯顿脸上，标致的笔直坚挺的鼻梁，外加一副正直军人式，相貌堂堂的面孔。 他没有蓄须，身长匀称，臂膀坚实，魁梧高大。小腹略微有些向前凸起，小查尔斯顿开始跨入进人类寿命中期的身体，同时开始出现中年人类所拥有的诸多前兆，也就是开始发胖。 眉骨下，继承来自他们将军父亲的，深褐色眼珠，给人凶狠锐利的感觉。在艾尔法西尔行星政厅内，没有人能与具有这双眼的小查尔斯顿进行对视。 不用靠话语来威慑，单单威严的注视着你，小查尔斯顿李就能让议院里的政客们心惊胆颤。如同海尼森猎虎等凶残的动物开始捕猎时，光靠发散眼睛里散发的锐利逼人的光泽，便使它们面前胆小的猎物，恐吓着乖乖匍匐就擒。 小查尔斯顿的敌人既痛恨他的同时，又在畏惧着他，称呼着他，来自海尼森的衣冠楚楚的魔鬼。 但回到了家中，面对着自己的亲人们，他的大哥展现在李眼前的，完全是这个男人平凡柔和的另一面。如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一样，不时夸赞妻子所作的餐点，没有洗手就开始伸向餐桌上的红烩，然后被发现的妻子，一巴掌拍飞想要偷嘴的臭手。整个餐厅中，浮动着小家庭里才会出现的，特有温馨情趣。恰似一些“田园派”作家笔下，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绘卷。 李的家族中，并没有规定什么“用餐不语”的习惯。相反，秉承古老星球的地方习俗，餐桌上，反而是一家人促进相互间交流的时间。小查尔斯顿家里，目前也继承了这一习惯。李慢慢咀嚼着送入口中的食物，一边微笑看着餐桌对角的夫妇俩，交互在闲谈着，两人抱怨着艾尔法西尔的气温，行政区午间的交通堵塞，偶尔谈论最新的电视新闻，和工作上生活上经历的一些琐事，时不时，李也会插话参与其中。 吃过了晚餐后，房屋里的两位男性，统统被女主人从餐厅赶到隔壁的休息室。才又坐在休息间沙发的李，终于有了和兄长单独交谈的时间。正不知道该把他的烦恼从何开头说起。坐在对面的查尔斯顿，在李思索间点燃了烟头，说起了开场白。 “布鲁斯，父亲那边，之前来过通讯问过了，你这次来是打算在我这儿过几天？我好答复他。另外，格林希尔上将也来过信息到我这儿，是为找你，你记得空出时间要跟他回话。” “好的，哥哥。”李顿了顿，将准备好的措辞从嘴里吐出来。“事实上，我这次来是有很多话想向跟你说，憋在心里不舒服。” “是吗？”查尔斯顿端起妻子为他准备的餐后咖啡，凑到唇边轻呡了一口。“我的弟弟，又有了什么苦恼让你心神忧虑。” “是…”李抿紧了嘴，在兄长询问的目光下又摇了摇头。“很多的事，但现在，我又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了。完全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都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到这儿过来，对着你说这些。”因为是自家人，李对面前的男人直言以对，丝毫没有婉转语句的考虑。 “困惑吗？你在迷茫什么呢，我的兄弟。”轻轻吐出口腔里的烟气，看着淡薄的烟雾，脱离口腔后，在两人的头顶逐渐飘散开来不见，查尔斯顿抬头，眼神对着那阵逐步消散的轻烟说着。“你虽然是我的弟弟，我作为兄长的，理应尽到作为你倾听和理解的角色。可我同时也是在你现在脚下大地居住的人们，所推选出来的领导者，你如果希望我俩只是一起喝茶浪费时间，那就大错特错。”低下头的查尔斯顿，鹰隼似的眼眸，直视着面前的年轻军人。 “我的床头边，现在还堆着半米高的议案，况且我并不介意，自己能提前两个小时去处理这些东西。” “我有些无所适从，哥哥。我并不害怕战场，只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面对兄长如此直接的话语，李最后还是组织好了语言。双手握紧着咖啡杯，揉捏着杯壁的握柄，李说话声开始更加清楚清晰。“战场上，从来都不用考虑什么，尽我所能，想我所想。完成任务，消灭敌人。我感受得到自己在干吗，我知道自己在干吗，该干嘛——” “你就是为这感到困扰吗？”话还没说完，便被小查尔斯顿强硬的打断。李呆呆的看着兄长，他的脸上甚至出现貌似不耐烦的神情。“要我来说，你这是自找没趣。弟弟，你在你的属下面前，是不可能如此彷徨失态，多半每每都是装出一副自信充沛，从来胸有成竹的模样吧。不管是在什么时候。” “是的，因为假如连首脑都开始焦躁，这种态度，会自上而下影响到所有人，以及工作效率。会让属下出现消极情绪的指挥者，本身就是不合格的。”李有些哑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会说起这个，习惯性的，李还是在问题上去陈述自己认为的事实。“不过战争结束后，我便彷徨了。偶尔会冒些奇怪的想法，可更多的时候是浑浑噩噩的体会——” “就是这样，在战场上下的时候表现的不一样，你觉得很不舒服。对吧？我虽然不是军人，至少听说过战争抑郁症这种东西。你的身边，应该有很多人患有这种毛病？” “没错，我的同学，我的战友，有我认识和我不认识的，甚至布雷尔也是，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可我没有，也不理解。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你也是如此！”查尔斯顿再次出击打断李的话，斩钉截铁，口吻强硬。一如他在行星议院辩驳反对者们。“并不是只有对战争会感到害怕和恐惧才是病症。你说的话，你的行为其实已经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了，我的弟弟。”查尔斯顿一句一顿，伴随着指节敲打的频率铿锵有力。语速加快，同时提高声音的腔调和音量，正如他一贯在议院发言时，猛力狠切对手的薄弱中心点一样，狠敲在李的心底。 “你确实不惧怕硝烟，你是在恐惧其他的。…同期的同学，幸者寥寥，而活着的人却一路苟存升职……弟弟，我真不希望从你眼睛看见这些想法。” 似闪电霹雳划过心田，李的面部表情立时僵硬，转而又缓和成沮丧失落。不发言语。 “布鲁斯，多余的话我便不想再多说了，我毕竟是你哥哥，不是其他什么外。你现在的习惯，是喜欢强给自己的外表加上稳定的外壳，久而久之，变成了习以为常。可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一个内心纤细，感情丰富的孩子。军旅的生活，为你塑造了一副标准化的外壳和生活习性，你的某些天性，看来是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被磨灭掉了。”查尔斯顿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用左手撑住下巴，另一支手则一直是放在沙发木质靠柄处，食指指节一直在不断敲击着。姿势变换随之减慢动作节奏的时候，才开口用了他的另一种，不同于先前的狂风骤雨，温和的充满知性哲理的语调。 “你已经是少校了，相对你的年纪，真了不起。你日后的升迁之路，总会更长更远。何必将太多不必要的事，全放在脑袋里折磨自己的心神。自己给自己加压是件好事，可‘弦崩得太紧就会断’——你的外婆这句话说的没错。综上所述，不要总是瞎想，有时间的话，不如注意身边，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如何？怎么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的弟弟。” “比如？” “比方说，年轻人，去好好的谈场正规的恋爱~~”李的大嫂海伦娜夫人，之前一直没有打扰他们兄弟两人的私下谈话，此时却突兀地抱着一篮换洗衣物，闯进他们两人待着的休息间内。 “海伦娜姐！！” “别呼呼喳喳，你大嫂没有说错，布鲁斯。妮姬之前，可是向我哭诉过了。”查尔斯顿话锋一转，立刻将话题开始转移到，李自身的感情问题上。 “大哥！！”连兄长也附和着大嫂的话，李一时又急又囧，又羞又躁。本来之前尚有些抑郁的心情，被一扫而空。 “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叫妮姬的那个姑娘。我一直觉着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不合适。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次是你做的不对，布鲁斯。‘将女孩扔进宴会中的喷泉里’？！布鲁斯！这可不是像你这样好孩子，该去干的事。”海伦娜一本正经以长辈口吻，严肃“教训”着李，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布鲁斯，打小开始，你知道，我一直是反对父亲把你送进军队去的。因为你太多愁善感，甚至有些太过于感性。当然，这可能因为你小时候喜欢看书的缘故。人随着年月是会不断变化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家里人把你放到幼校这个大熔炉里，的确改变了你身上不少待得的行为模式，每次见面，我都能惊喜看到你的成长，而且一步步地，开始变成一个合格优秀的军人。精神层面上讲，你变得更加坚毅，乐观，生活充满规律和严谨，同盟好军人的美德，在你的身上几乎都能找得到。说实话，我很高兴，原来我一直担心，你长大了，会变成一个充满自杀倾向的忧郁派诗人。” 查尔斯顿询询劝诱似的，缓慢地一字一句，直到最后转折连语气都发生变化。“可这并不是你的护身符。海尼森李，充斥着碍眼又喜欢晃来晃去的垃圾，那些人根本是坨玩笑。如果你有用过一点心的话，妮姬那小丫头早对你投怀送抱，根本不可能逃不出你的掌握。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作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过优秀，不管如何胡作非为，希尔顿特留尼希特，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李被两夫妇连续轰炸，嘴巴口干舌焦，便把变温的咖啡，大口大口的灌入喉咙，想让自己好受些。 “我根本不喜欢她！哥哥，你们，跟爸爸mama一样，总喜欢把我跟那个娇小姐凑在一起。” “那你想怎么样？有话直说。” “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不那么…希尔顿的人，就跟哥哥你和大嫂一样。”李第一次对着哥哥嫂子，说出了对另一半的范围渴望。在他们家的休息室。 “那么，我问你，你现在有倾慕和喜欢的对象吗？”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合直刺中中心，李在他哥哥的面前又卡了壳。半张着嘴，脑海里却不由得思考起兄长的问题。一时间，无数女性的名字，从李的眼睛后面飘过，而最后那一瞬间，闪现的是花店里那位穿围裙的漂亮店员绯红色的头发。 “我没有。”很丧气憋屈，又不置可否的回答。 听见最后李憋出的答案，艾尔法西尔议院里，让人战栗不已的男人，到了自己家中却只有为难地捏紧眉头。 “我愚蠢的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