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伊谢尔伦一日
“魔术师杨！” “奇迹杨！” “杨威利将军万岁！” 诸如此类的欢呼，在隶属于自由行星同盟星域各地响起，有时候还会透过交替通讯，在星系间互相传递。整个令人如此激动的五月，来自第十三舰队的杨威利少将，仅用半只舰队，便做成了过去历代将军提督们，都没能达成的征服。 伊谢尔伦，现在是同盟的了！经历之前数次挫败的同盟市民，终于能有机会，能够用美酒和欢呼，去扫去心头缠绕的阴霾。 为庆祝这一值得举国欢庆的大胜利，某些靠伊谢尔伦星域距离较近的行政星，甚至单独为此设立了纪念日。整个自由行星同盟。此刻彷佛都像是形成了一股欢乐的强力风暴。 相比之下，应该正位于风暴中心的伊谢尔伦要塞，却没有那样过分躁动。 第十三舰队的船员们，不是没有举行庆祝仪式，正像特洛伊号舰长布鲁斯李所说的那样，“这可是让光荣墓地里的先烈们，都没有能够完成的伟业！” 不过最先恢复清醒的，也正是他们。毕竟陌生的伊谢尔伦要塞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个未知之地。过去的三十年岁月里，这里一直是帝国最前哨的据点兵站，他们没有太悠闲时间，可以整天到晚，将脑袋都埋在酒精和披萨中间。检查、统计、清查、恢复，大量的工作量和繁杂任务，需要等着他们去做。 ——伊谢尔伦要塞二十七号船坞修理场。 “特洛伊”号埃阿斯级战舰，硕长的船身安放在修理场的正中央，本来的橄榄绿色的舰身上，裸露着东一块西一角的创口，看上去受尽了劫难。满身伤痕的战舰，只得无力地趴躺在船坞为它临时搭建的维修平台上。无数铺设的管线和支架，从四面八方将整艘战舰给团团围住，让“特洛伊”号看起来，如同一只玩弄着毛线团，反而被包裹住，垂头丧气的蠢喵。可供几十艘战舰停留修理的船坞仅剩它在这儿，没有其他难兄难弟，并排着一道儿受罪。 修补焊接产生的刺眼光芒，与拆解舰壳与炮位时所带来的工业噪音混合，加上浓烈的电子臭味，能从人体的各个感官上，不断进行着刺激。如不是船坞处于要塞内的无重力区，恐怕没有工程员，敢在脱离防护服的大气环境下，靠近修理这艘负伤的战舰。 “还有多久才能修好？”紧靠着舰体的维修指挥控室内，李透过透明的高强度塑化屏幕，注意着飘忽在空中工程员们的行动。 “很难说，有一发离子束直接伤到舰尾的推进部，要塞内的对应修补材料不是很齐全，我们得从本土打报告调运过来。”站在李身后的工程物资调配官，低头看着手里的一系列表格，回答着李的话。 “真没办法啊~~需要继续麻烦你们，请多担待。” 李随后戴正军帽，接着寒暄了几句后，走出无重力修理区，沿着装备自动扶手的通道梯，回到充满人工重力的中心区。别人其实已经说的够清楚的。从后方调用物资材料？那样的话，按请示批复计算，起码要半年时间。加上刚刚看到工程院们，在对战舰进行三段分解修理动作，大概一两年以内，“特洛伊”号是别想在重回宇宙中。 走出船坞的时候，布雷尔正在敞篷车驾驶位上悠然的抽着烟。看到李独自出来，询问着问：“还得多久？” 李没有问答，用摇头来表示。 “该死，为什么总会让我们碰到这种事。”布雷尔将口中燃烬的烟头随手甩开，发动了引擎。 “也许，起的船名确实兆头不好。”李淡淡的回应一句。 李指挥的舰船编队，在完全进入伊谢尔伦要塞前，刚好有幸能看到传说中的要塞主炮，雷神之锤那白炽到极点的光束，猛烈射向对方舰队，最后将帝国驻留舰队的标示，在雷达中间造出一个中空空洞的绚丽奇景。 这是他们同盟军人几乎一辈子难以遇见第二次的，实实在在的视觉盛况。也是从这时开始，特洛伊号战舰的倒霉运气开启了。 经常跟同僚们吹嘘，说在海尼森第三大街闭着眼睛，进行逆向行驶都不会撞车的熟练cao舵手，不熟悉帝国船坞牵引配置布局，在没有引导员的情况下，习惯性地按照以往同盟船坞的停泊方法，将战舰的尾部，撞进了船坞的护壁，连旁边的拘束臂都连带撞断了两根。 本来，出点小事故也没什么，伊谢尔伦要塞是帝国的造物，本身没有考虑到同盟这边，连大气层突入能力都没有的战舰会来入港的设定。整个第十三舰队里，没少跟特洛伊号出现同一种囧境的战舰。 可他们最多将战舰外壳擦破点外皮，最多重新多喷漆就行了。特洛伊却将船坞撞坏的同时，伤到了自己的动力系统。更加离谱的是，机关室事后对战舰进行检测后，竟然没发现任何其他问题状况，仅用舰内配置的备用耗材，修理完撞击后损坏的外壳。 之后，李的小编队，就近编为成立的多数“回廊扫讨舰队”中的一支。负责侦查回廊星域的情况，清扫仍留存在回廊内的残余帝国敌军，结果又碰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 驶出要塞的编队共有七支，其中碰上敌军队伍的有两支。帝国军经历丢失伊谢尔伦要塞后，残余部队的士气可以说是零，都没有对第十三舰队派出的扫荡队造成任何伤害，乖乖的发射信号弹，享受优待俘虏政策。 扫讨作战的全程，同盟方只有，仅有特洛伊号受到了损伤，回程的时候，被自己人射偏光束以小概率情况射正。幸好当时火控已经调整为威慑火力，不是主炮齐射。事先被降低了能量负荷的光束，从特洛伊号的侧后装甲擦进去，顺利地瘫痪动力炉。没造成爆炸真是算万幸，虽然最后特洛伊号战舰，只能丢脸地跟随友军，靠着护卫舰牵引运动返回。 这还没完，因为牵引停靠与正常停靠不同，在帝国船坞的船槽形成上下落差问题，大约有半数士兵，下船时一脚踩空，非战斗减员直接超过三百人，三周内的时间，他们要在要塞临时成立的简易医院内度过。 以上种种事故频发，让剩下的一半乘员，也不再敢老实在这艘祥瑞战舰上呆着，宁愿放下身段，跟随地面部队去整肃要塞治安。 “就算修好了，估计也没人敢再登上去了。”布雷尔回望着修理船坞这样悻悻说着，他自己也差点中招落个半残。“我是不想上去了，这种不详之船，早点处理了好。” “问题是谁敢处理呢，它的大名，现在已经是‘要塞皆知’，整个舰队怕是都有所耳闻了。”李手握方向盘在要塞大道上安稳行驶。“敢处理的人，得要是没听闻过传说的，现在的伊谢尔伦里可没有此种存在。” “那倒也是。”现在连伊谢尔伦关押的俘虏们，都清楚了同盟军里，有艘牛气哄哄的祥瑞舰，并将之作为苦中作乐的笑谈。 “真是无地自容啊。”摸摸鼻子，布雷尔吐出胸腹中一口闷气后，用手肘托着下巴，脸孔转向另一边看着道路两旁不断闪过的景物。“那，现在我们去哪？” “去酒吧吧，这几天有一家比较熟悉的就在不远，怎样？”李看看面前输入进悬浮车的伊谢尔伦三视地图，提出提议。 “也好。” 于是，两位因为配置的战舰正在修理，又被上级遗忘没有布置任务，重新陷入待机状态的军官，在李输入方位导航定位后，悬浮车的行进方向调整着改道，驶向了另一条临街岔路。 帝国修建伊谢尔伦要塞，不是作为单纯的军事设施存在，是帝国军为了侵略同盟，所设立的重要前进据点。直径六十公里的人工天体里，小吃街、酒店、商业街区一应俱全，能为士兵们提供战争间隙间的休闲。李和布雷尔驱车前往的酒吧街，便是同样为此开设。 总体说来，帝国的酒吧里，跟同盟差不多。恩，也有很多是并不相同。两人推开其中一间，传出了热闹声音的酒吧旋转拱门，从前是堆满银色镶边的帝国士兵，现在则是软扁帽和黑夹克的天下。 平常在同盟星域内，很难得喝到的帝国产黑啤，与大木桶里熏香了的红酒，被同盟士兵大口大口的饮着，从来习惯于收纳帝国马克的收银台，在酒吧老板的改装下，熟练地吞吐着同盟第纳尔。与同盟本土迥异的店面装修和摆设只显示异国风情，倒是其中没有任何的不和谐之处。 “哪来的乡村酒吧气息。”李和布雷尔倒没想到，酒吧里面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情景，一点都看不出“侵略者与被侵略者”，或“解放者和被解放者”之间的差别。也难怪，入驻伊谢尔伦要塞有些日子，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走进伊谢尔伦的非军事区。 “这也算是军民一家亲了吧。”布雷尔算是同盟酒吧夜店的常客，将头上的扁帽一掖，稍稍扶正台座，一跃跳坐到吧台座的空位上，好似熟人般对酒保点单。 “或许吧。”李也坐到布雷尔的旁边，坐等酒保过来。正准备开口，却听见对方，使用着纯熟的海尼森本地方言回话。 “你会说同盟语？”李神色一怔。 “老板是费沙来的吧。”布雷尔已经迫不及待先叫了一杯白兰地，嘴唇张开轻酌一口，同时率先回答了李的疑问。之后才在酒吧招待口中得到了承认。 “原来如此。”难怪李会有所疑惑，虽说分隔了银河两边的人们，所有通用语是没有太大的分别，各地的口音却不相同，初听下，跟外语比起来也没多少分别。 如果是费沙的话，就不同了。费沙自己号称是银河商人，不管是帝国也好同盟也好，没有他们去不到的角落，懂得银河各地的方言也不足为奇，更可能他们以前本身就是海尼森人。 “难怪。是费沙啊。”李就觉得奇怪，要塞你仅仅只是换了个占领者而已，一百五十年间两方的隔膜和对立，不是白白存在。商贩和营业者是为了赚钱不错，有爱国热情和好好赚钱也并不相违背。换了是费沙就不一样了，银河商人嘛~ “虽说是费杀人开的酒吧，不过酒却不错啊。和帝国军官的私藏也不相上下。”李学着大熊的模样一口气喝光，连酒杯里的绿橄榄也大口嚼下肚。 “帝国私藏？” “噢，前段时间，和比尔相熟的地勤军官参加要塞整肃，缴获的剩余物资。后来在‘春晓号’上，还举行了一场小派队庆祝升职，每个参加的校官都有获赠。”李故作不以为意的说道。 “啊，真好。校官啊~~连头熊也成了少校。”布雷尔晃晃脑袋，因为伊谢尔伦要塞无伤落城的大胜利，全体十三舰队成员都官升一级。比尔温斯顿终于升为校官，李也从新进少校，瞬间变成中校。 “你在旁边羡慕什么，你不是也官升一阶了吗，布雷尔斯福德上尉。”重新添满了酒浆的倒三角形玻璃杯子，被李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捻着杯柄，而杯口则侧朝着旁边的布雷尔。 “仅仅是上尉而已，和校官是不一样，和校官啊~~。”布雷尔用单手托着下巴歪靠在吧台上，另外一只手，则带着酒杯随意地和李伸过来的玻璃边沿碰撞，嘴边似乎还带有的怨念的嘟囔，与酒液一起混着喝下。 李瞧着同伴这幅怠懒的样子，酒液送到唇边，稍稍沾了边便放下。“可以和我说说吗？布雷尔？” “说什么？”布雷尔本来是用心盯着手里的酒杯，瞧着杯中液体的晃荡，免不了一时失神，侧过头疑惑的盯着李的脸。李的面容，此刻完全不像平时，或在战场上的模样，比在舰桥时候的神色更加严肃。 “你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布雷尔，从亚斯提回来的开始我就发现了，大家其实也都察觉了不少迹象。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吗？” 布雷尔显然没料道他的同伴，会突然在酒吧里问这种问题，发怔了半响之后，没有如往常习惯那样打着哈哈跳过去，相反颇有些神色落寞。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你又不是心理医生，李。不用担心了，喝酒喝酒。”布雷尔貌似很想找由头，扯去这一节，可一向如簧的巧舌，变得笨拙无比，丝毫不能给人信服的理由。 “你的症状，似乎在这次攻略战开始之后，越发的明显。尤其是连比尔都察觉到了，我们大家都很担心。”李直视着同伴，后者把酒液全灌进口中后，将座位下吧椅旋转半圈，布雷尔背靠着吧台，背朝着李，自嘲似地说着。 “真是，原来连熊都清楚了吗？看样子我还真的是不会演，连迟钝如他，都察觉到了。”布雷尔眼睛望着酒吧的舞池中，看着娱乐嬉闹的同盟军军官们发呆。 “佩尔加蒙号上，共有八百多人。八百多人之中，就剩我活了下来。其他的同僚，全部化作了尘埃。只剩我，只知道仓皇地逃命，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去、我这种家伙，竟然还能活到最后，去参加别人的葬礼。我这种家伙……”布雷尔自责着自己，很快陷入了一种恍惚状态。不断的低语着。 李一开始并没有阻止同伴的呓语，都说出来是好事。之后的心结也会小些。战场上有心理阴影的人总是会限制自身能力的发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这不是你的错，布雷尔。”看着絮叨的差不多，李插上了一句。 “你不懂，布鲁斯，你不懂。”布雷尔没顺着李接下来的话说，反复摇着脑袋。“你不懂的。” “算是我不懂吧，可我也知道，并不是你的错。你归咎到自己头上，是无意义的。” “也许，是无意义的吧，可我本该和他们一起死在亚斯提的，本该一起死的，结果我竟然活了下来。”布雷尔的癔症，短期内看来暂时是不会好了。李又单独为他叫了两轮酒，看着布雷尔不停地猛灌，然后自责，感情的阈值终到了一个限度后，在无数遍重复喃语后，布雷尔趴在吧台前哭了出来。 李慢慢拍打着布雷尔的后背，总算他是发xiele出来，别憋着哭出来就好，但愿他的心结，吐露出来后，能够缩小些了。 “总有一日，他们会回来找我的，他们不能孤单单上路。对不对？布鲁斯。” “是的，是的，老板结账。”李搀扶着喝的烂醉的布雷尔，缓步走出了酒吧。他们在酒吧里呆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出门的时候，整个天色都变幻成黑夜。 伊谢尔伦要塞，本身是以封闭式的人工卫星造就成。不管作为要点防御，还是出于能源维持考虑，不可能在全部时候，模拟出自然行星的天体状态。为尽可能利用空间，多数片区的建筑，皆是采用卫星要塞习惯的装甲复合结构，让人抬头仰望时，看不到人造的太阳，却能看得见各种链接着钢筋管索。夜晚时间点的要塞穹顶，深色是其基调，没有奢侈的人造月亮，四周到处弥漫着灰黑的雾气，似有似无。明亮的街灯，与店面的霓虹共组，好似暗夜隐约永存。 “布鲁斯。”醉醺醺的布雷尔，没想到比李要更对环境敏感，发觉天色变化后，抬起不太清醒的脑袋。“天怎么这么暗，我们是不是已经到地狱了？还是炼狱。” “不，我们才不会去那里呢，这里是伊谢尔伦。你先休息会吧。”李随口答复着布雷尔。 “这里只是看着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