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魇
又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梦里却不再是那一片无边的暗色。 这个梦里,是氤氲着时光氛香的无边烂漫。 大片的樱花盛开在这里,无比真实。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纷纷扬扬的落花飘下,层层累积着掩盖去其下埋葬的一切。 我是谁。 这是她一直都在那片黑暗里叩问的问题。 分裂而共存的纯然黑白的樱乃和Hecate是她生而有之的部分,一面是她所有的善良美好与温纯,一面是她所有的阴暗厌弃与杀戮。 那么,合二为一之后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但…… 不对。 她迈开步子在迷宫般的花树之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一点点剥离开那因场上对决而纷杂变化的一切,去解开困扰了自己太久的问题。 白在她融合的最后阶段出手打断,逼得她不得不终止与那个光幕之后的人影的完全交融,也就是在那一瞬,那道人影于崩塌的暗色世界里遁逝。 那道模糊的人影似乎也该是她的一部分。 因为黑白的融合之后,她依旧觉得自己遗失了一部分记忆与情绪。 樱乃本就是她分裂出来完全没有以往记忆的白色片段,Hecate承载的是她自己的杀戮恶意,也拥有分裂之后她做出的那些失控行径的记忆。 其他的记忆也因因在复苏,但…… 为何自己会分裂,分裂之前发生的一切。 所有最关键的记忆都还是一个朦胧至极的影子,只有残存的模糊而破碎的光影片段时而浮现在脑海中,只觉得伸手便能触到,却就是隔着一层拨不开的浓雾。 这里,她望着四周望不到边的樱树之海,眼里露出一丝迷茫。 这里让她觉得分外得熟悉。 最后的答案,会藏匿在这里吗。 “其实,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梦想,都是和你手中的拍紧紧缠绕的。” “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法割舍,你会撑下去,凭着热爱,去追逐,直到你灵魂枯竭。这是每个球手的宿命,毫无疑问,你也一样……” “世界上最快的是光,而你,要用沉静的心,以热爱,以坚定,以信念,超越光壑……”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自己去感受,用身体的每一寸,心灵的每一寸,灵魂的每一寸,去感受,去体味,去触碰……” “在本能的追逐中,你要快乐,要热爱,要珍视……” 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网球,只有追逐胜利的梦想。 花影翻落,她看着那个浑身是伤却畅快无比的女人在花间随性地卧下,看着刚刚开始练习发球的懵懂女孩笃定地开口。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画面里的那个人一如自己想象中般全身散发着光芒,在最璀璨的瞩目下,于花间回首,倾城粲然,不可名状…… 尘封的记忆在画面消散之时悄然地浮现。 那是最初的平常生活。 疯疯癫癫的女人对着懵懂不知事的她说着高深莫测的话,满心都是沉醉于网球的痴迷。 她恍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再次睁开眼,眼前已换了一幕。 还是无穷的花树。 她的眼前却站立着两道人影…… 她曾在梦里见过的,两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道小小的纤弱身影震颤着几近崩溃地狂笑着,她捂住心口,弯下腰,喘着气,不住流下的眼泪滚落,润湿层层积落的花瓣。 她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场回忆的重演。 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跪倒在地,如同濒临崩溃的小兽,绝望地尖叫嘶吼,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起,剧烈的疼痛贯及肺腑。 “樱乃。” 极其喑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熟悉而陌生。 她看着那个只存在于被遗忘了很久的记忆里的男人走近,抱住跪倒在花瓣里的小人儿,清俊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 “不要哭哦…mama会心疼的。” “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咬着舌尖吐出的话语在空旷的花海里一遍遍响着。 “她怎么能,怎么能…” 稚嫩的声音里是悲伤到绝望的言不由衷。 洋洋洒洒的,花仍在落下,落在近乎凝滞的二人身上。 也落在凝滞在原地的她的身上。 这是个回忆构成的梦境,虚假却又真实无比。 她慢慢走上前,微颤着手从背后虚抱住那个怀抱着女儿的清俊男子,闭上干涸着流不出泪的眼睛,痛却及肺腑。 “爸爸。” 她的嗓音沙哑,掩着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很想你。” 她静默着站在一旁,看着那画面继续上演,看着年幼的自己轻轻将掌心的骨灰吹散,眼底却有墨色积淀,最初的暗色的漩涡一点点在这片葬花的林中凝聚。 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消失,化作翻飞的无数落花。 她没有意识地继续走着,脑海里却又有一段记忆明晰。 散去骨灰的那天,是mama死后的三个月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开口便是恨,满眼都是绝望。 往后一切颠覆的源头都始于此,始于这片她真正与那个女人割裂分离的这片花海。 童年里的这片花海真实而梦幻地存在着,她环顾着四周灿烂至极的樱树,眼光里满是怀念。 这里是她无数美好回忆的见证者。 “果然在这里。” 随心地走着,她却突然顿步,在听到那个略略含着笑意的声线时停了下来。 循声转过重重树影,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少年弯下腰,轻轻摘去落在小人头顶的几片落花。 “这里这么大,你怎么找到我的?” 靠坐在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仰着头看向来人,亲昵的语气里是软糯的疑惑。 “你怎么每次都能找到我呢?” “因为是你。” 她与那画面隔得很远,可宠溺的声线却像是在耳边浮现,熟悉至极,陌生至极。 “我总是会找到你的。” 那是个从未出现在他梦里出现过的陌生面孔。 少年的眉眼美好得像是画里走出的妖精,以旁观的目光去看,他望向小小的人儿的眼睛里,幽邃而专注。 “樱樱……” 画面未止,她听见他开口,不自觉地走近那二人。 “我给你雕了一枚发簪,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枚墨色的发簪,纯粹的水晶被雕成了樱花的形状,在灯光下泛着剔透干净的色泽。 走近,离得几近,看得清簪上细碎的光亮,看得清少年在光下美好到虚幻的面容。 画面定格,声音远去。 她看着被欣喜的小人簪到了发间的那枚眼熟的簪子,手不自觉地微颤,轻抚上去的一瞬间,心尖刺痛…… 这是更早一些的记忆了,在一切都未发生之前。 微微恍惚地想,她转过头伸出了手,想触碰一下那张已消失在她记忆里过分久的面孔。 指尖还未触及,花影翻飞,眼前一切都成空飞逝。 “樱樱,别怕,我没事。” “樱樱?”…… “樱樱……” 耳畔响起的还是那道宠溺的声线,此刻听来却含着几分的恍惚与虚弱。 花影晃动,在眩晕里再度睁开眼,展现在她面前的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花树。 阴沉的天空,空旷的球场,遍地碎裂的网球,还有洋洋洒洒被撕碎飘落在地的报刊碎屑。 她的心忽然有些空洞,在看到那道纤细的,却一眼便能看出一样的身影后。 那是她吗。 穿着一袭惨白的衣裙,那个女孩浑身颤栗着,一手握着拍,一手已经失控地捂住头在嘶吼。 她看着那个濒临崩溃的自己不停地旋转,手中的拍在挥舞,无数逸散的暴虐力量在空气中震荡,压抑到极致,危险到极致。 “不要在意这些。”…… “你不正常!”“清醒点!” “吃药了吗?你需要治疗!”…… “你是个疯子!”“怪物!你想像那个女人一样吗!” “安静!”“安静!”“冷静一点!”…… 微微阖上眼,无数的惊惧或担忧或厌恶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她知道,这就是此刻的画面中那个她所承受着的。 她控制不住了。 极强烈的自我厌弃与绝望无时无刻不在叫嚣,那个瞬间的她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里住着的那个魔鬼。 “樱樱?” 猛地从那同感的绝望里拔脱,她抬头,睁大了眼,看着那个从遥远的记忆浓雾里走出的少年慢慢地走近。 看他无比坚定地走进了那充溢着暴虐力量的球场,走近那个她……那个已然在崩溃边缘的她。 只剩狰狞的面目和涣散空洞的眼眸,她看着那个自己无意识地咬着唇,在来人的小心靠近里一步步后退,全身痉挛着作最后的抵抗…… “轰隆!”一声炸响,耀目的闪电直劈开昏沉的天,她铮铮地站立着,看闪光照亮那张狰狞的脸,劈裂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啊!” 彻底的失控…… 浓烈至极的雾气腾涌而出,妖冶的罪孽印记瞬间蔓延,巨大的暗影凝现,无数恶鬼狰狞着挣脱桎梏尖啸着爬出…… 她全身的血液凝住,看那个失控的自己挥拍,看疾劲的光痕划开空气凄厉尖啸…… “轰隆!” 砸碎一切的重锤落下,极烁亮的闪电在刹那炸裂,瞬间满目的鲜血漫开,在铺天盖地的暗影魔魅里璀璨到刺眼。 “砰!” 她无意识地看着那道毫无防备的人影重重地抛起…又摔下。 鲜血泼洒着晕染上那抹惨白的衣角,力量暴虐而出之后的倾力一击,令她神魂怔散,涣散着眼瞳仰头倒下。 雨雾朦胧而降,冰冷的水汽一点点……浸润进温热的殷红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光火刹那,却又在此刻被一帧帧拉长到毫厘分秒。 她全身无法自制地颤栗着,张大了嘴也只能感到冰冷的空气裹着染血的雨雾堵塞住咽喉,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画面仍未停止,纷杂的人声不断地涌入,慌乱与惊恐贯穿于所有人的表情里,救护车的鸣笛声……器械的碰撞声……一切的一切,都涌进这个昏沉至阴暗的场景里。 竭尽了力气,她挪着步子,跌跌撞撞地靠近那个本该高贵如神袛美好至虚幻,却在此刻鲜血淋漓气息奄奄的少年。 她靠近他,看他嘴角血线漫下,眉眼里的幽邃凝于深情一片…… “樱樱,别怕,我没事。” 她穿过虚幻的梦境抚上他失色的惨白的唇,抚上他渐渐失神的眼瞳…… “樱樱?”…… 她望着他慢慢阖上眼,唇角溢出极轻极轻的,瞬间湮灭在雨雾里的呼唤…… “樱樱……” 她捂住心口,那里正撕裂般地痛着。 “我在……” “我在……” 她终于在定格的画面里抱住了他,声已嘶哑。 她记起了…… 她记起了。 那是个阴雨天。 她的父亲亡逝,她铸下一生的过错。 一切,发酵于烂漫的花海,腐朽在连绵的雨夜。 …… 刹那,花影破碎,她从深眠里惊醒。 雾海裹上长衫,剑花刺穿花蔓。 “噗!” 血色漫开。 一抹剑影破空而来,穿心而过。 她从王座上跌落。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