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向两边
十月初四便是婚期,可茹胤这些日子却愈发过分了,司仪想要跟他最后确认一次来宾名单,却是哪儿都找不到人。 茹家主人一个也没在! 司仪闹心的抓了抓头,犹豫着是否要将新娘的名字写作「茹夭」。 绪家公子娶亲娶得急,省了不少环节,根本连媒人都没,就更没什么「问名」。起初大家也没留意到,毕竟茹家姑娘在十里八乡那可是名声震天响!要不然也不会拖到这个节骨眼上。 可真当要写的时候才注意到,「夭夭」二字莫不是乳名,或是小字什么的吧,毕竟「茹夭」这样的名字,怎么都怪了点。 这不,提了几回笔,司仪还是没能写下去啊! 来宾名单好歹也曾有胤公子点过头不确认也没关系,可这新娘的名字……要真给写错了,他的招牌怕也得砸喽! 无奈,只能——“再找!” 他就不明白了,这新娘子也好,岳丈也好,怎么能对婚事半点儿不上心呢?都这时候还哪哪都寻不到人! 而至于让司仪抓耳挠腮找不到的两个人,夭夭正在明月居,而茹胤在戏楼。 台子上正唱戏,选了全场最好的包厢的两个人却连门都没开。 他俩的心思都不在戏曲上。 很意外,梦心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也或许是因为梦心是那个在他面前将一切戳穿的人,所以一向闷罐子的茹胤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竟然选择了和梦心谈一谈。 只是,进行的并不顺利,从巳时到此此刻已午时将近,茹胤还没说半句话。 不同于此处的默不作声,月伶楼的明月居里正焦头烂额。 两日后她就要嫁人了,夭夭已经完全被恐慌占据了,急躁的转来转去,一晌午连一息的空子都没消停。 虞嫣看的眼晕索性闭上眼,但其实心里头又是自责又是恼,骂完自己骂商洛,骂完商洛又骂茹胤,可骂完了茹胤她已经没人能怪了,而关键是她已经想不出能宽慰夭夭的办法! 连日常最sao包的商洛也闷不吭声了,低着头一副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夭夭已经顾不上管他了。 绪枫没来。是的,绪枫又没了,最近几回,绪枫都没参与。 虞嫣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夭夭,你坐一会儿吧。”「你转来转去的,走的腿不酸吗?」虞嫣的表情在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不酸。”「我坐不住。」八年来狼狈为jian培养出来的默契,连对方表情的变化都了如指掌,只是夭夭已经混乱了。 虞嫣默默的将后续要说的话吞回去,换了直接的。 “你坐下吧,我看着腿酸,眼也晕!” “诶?”夭夭先是一呆,而后竟然乖乖的坐下了。 这下换虞嫣愣了,没想到这种状况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啊,搁以往夭夭还不得一副女匪范儿给她顶回来,说点什么「腿酸就卸了」或是「眼晕就抠了」之类的。 只不过,也仅仅是「坐下了」而已。 坐在椅子上的夭夭比来回乱转时显得更加不安。 “不是还有两日” 沉默半晌的商洛冷不丁的说话了,态度颇为坚定,到了有些反常的程度。只不过夭夭太乱,虞嫣本就智商低又被商洛迷的五迷三道,所以结果是谁都没发现。 夭夭和虞嫣都没搭话,很显然是觉得这两日机会不大,但商洛也没想说服他们。 “事已至此,也只是一意孤行了。”他说了句大实话。 其实夭夭心里头也不是没有别的选项,她可以和茹胤说她只是胡闹,和绪枫合起伙来骗他的,但这么一来,她要如何解释她将婚姻当儿戏的理由呢? 即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会让茹胤发现她那份跨越人伦的感情,她都不要去冒险! 更何况,到了这一步了却退缩,她从来就不是这么怂的赌徒! 赌都赌了,输便输!只是,有点坑了绪枫…… “诶?枫哥哥又没来”夭夭这会儿才注意到少一个人。 “唔嗯…”虞嫣含混的应,她不是赌徒,也没啥原则,某种意义上挺墙头草,所以很想说服夭夭跟茹胤说了实情取消婚事算了。 一旦嫁了就无法回头了,可心里念着的人不会因为婚姻而改变! 她不想看到夭夭后悔,也不想看到两个不幸的人! 可她只有胡拉乱扯的能耐……啊,不,她连胡拉乱扯都扯不过夭夭。 “哟,这会儿才看见小疯子没来”商洛冷嘲热讽的挤兑。 “……”夭夭无言以对,她确实没注意到。 “德行!人小疯子仗义相助,可你眼里连他人都没有。” “我……”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夭夭绝不是目中无人的性格,没注意到绪枫不在也只是因为茹胤这个人于她而言太重要,而她又正在一点点失去他。 可即便如此,夭夭依旧找不到能辩解的语言。 虞嫣有些看不下去,桌子底下踩了商洛一脚。 商洛扯着嘴尴尬的笑了笑,又沉默起来。 其实,要论情商,他足以秒杀他们四个人,许就是把他们四个捆成捆来和他论感情,怕也不及他通透。 这些天,越是看绪枫的反应他就越是肯定虞嫣的直觉是对的! 他老早就看穿了绪枫对夭夭的感情,虽然绪枫确实是个善于隐藏的,但还是被他看破了。 心有所觉,亦作不解。当事人都觉得没必要讲出来,他可没有脱了裤子放屁的毛病。 此次更是,一场明知是虚假的婚事,可绪枫还是准备的无比认真,定也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能娶夭夭、能为了娶夭夭而准备婚事的机会也就只有这一回而已……就像他从不说他的心思,只因为他知道夭夭心里有一个比全世界还更重要的人。 若只是这样,商洛至多当他用情太深。可他却明显是在避开夭夭。 绪枫大约是瞒了夭夭什么。这是商洛的直觉。 除此外,从茹胤的行为,也让商洛多了几分肯定。 这些年茹胤是怎么疼夭夭的,他都看在眼里,就连近几年对夭夭的「放手」也都是因为害怕自己管得多惹了夭夭的厌恶而向他寻的法子『附:迷你小剧场』。 可就是这样的茹胤,竟然在夭夭的婚事上翘班了? 他是真的想说「不可能」,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所以不由得他不想多! 也无需大惊小怪。毕竟他们寿数不同,以他与虞嫣的年龄之差,细算下来约摸是一万三千多,而茹胤和夭夭,也就比他们多了个七八千。当然,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年龄已不是问题! 而至于所谓父女……若是说人伦纲常确实是个问题,可换个角度来看,依旧看起来离不惑之年还有一段距离的茹胤,等再过个三五年后要如何继续说他是夭夭的父亲 虞城虽人妖混杂,五界横行,可多数人对身边出现不老不死的老妖怪还是会心存芥蒂,就比如嫣儿的「祸水」之名,担得便是她二百年寿命的果!是老百姓将她当做了不详的人。 其实也多亏了夭夭,若非夭夭,虞嫣怕还是那个窝在深闺不出门,即便出门也须得遮遮掩掩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的半妖呢。 不过,他虽然有九成的肯定,却依旧无法确认夭夭这一场赌注能赢。 茹胤面对感情的态度太被动了。 他并不知茹胤他们三人的纠葛,但就「茹胤始终不表情意以至于心仪的女子竟然将他当成树洞来倾诉感情问题」这一点,商洛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何等的被动啊! 岂止被动,还很窝囊! 简直是天生的男二担当啊! 而正被商洛吐槽的茹胤此刻倒没显得窝囊,沉默了两个时辰的人终于开口,不知梦心有没有暗地里佩服一把自己非凡的耐心。 唔,也许没有,毕竟……等茹胤都等八年了。 “夭夭那时候只小小的一团,坐在桃花树下,可爱又机灵……” 没有想到茹胤忽然说起了过去的事,但梦心却打算做个好听众。 “那时候,我活得混沌,连今朝何年尚且不知,更别说要养什么娃娃了。可她对我笑了,她软软的手戳在我的脸上…… 那么软的手,若是当夜没人捡她回去,只怕是要冻死的; 她那个笑,总让我心里有点什么,就好像在说「带我回家吧……」,那么软软的、绵绵的,像个魔咒似的,让我总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后来……”说到这里茹胤忽然笑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真的很能闯祸,起先也只当她孩子气,贪玩,可后来我渐渐就发现了,她很聪明,坏事和错事都做的故意,却也不会失了分寸……唔,不过也可能,有照顾我的意思……” ——「因为他总需要躲开一些东西,所以夭夭愈发会闯祸了,如此便有了搬家的理由。」 “再后来,约是一直以这般样子长大便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吧,野的收不回来了,是真的挺让人头疼的。” 可看着茹胤带着无奈的浅笑,梦心非但不觉得他是头疼,反而觉得他很幸福,从心底里散发出幸福。 “夭夭虽然看起来疯,跟个小妖女似的,其实心思也细,挺在意自己被丢弃的事儿,所以……” 他还特意去了当初捡到夭夭的桃花林,问了树精。 可树精没能给他答案。 ——「仙官恕罪,小妖赶巧打个瞌睡的功夫树底下就多了个人,实在不知……」 找不到夭夭的亲人,茹胤只恨自己从来没认真了解过人类的事,不然便一开始就给夭夭做爹爹再编出个早死的娘亲好了,虽然最终他还是给夭夭做爹爹了。 “我没能帮她找到亲人,所以便暗暗定下,要给夭夭做一辈子的亲人。” 只是,人的一辈子多短啊,后面还有多少个千千万万年得他一个人熬? “那时候,我忽然就意识到,我与夭夭其实是一样的,都渴望这世上能有个与自己有深刻羁绊的……随便什么都好,所以我们都选择了亲情,牢固。” 然而,感情从来都不是选择了什么,而是它生而为何。 “真真是过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就在一堆烂摊子里,夭夭长大了。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那时候我就总担忧,是否夭夭终有一天不再需要与我之间的亲情羁绊?我知道答案就在前方,我想止步于此,然而时间在流动,从不停止。” “果然,该来的终是来了,可答案却太出乎意料。不是亲情而是恋慕,可我,已不想谈及……” 最后的声音似被风吹散了,但梦心还是听到了。还是第一次听茹胤说起情感之事,第一次听到他的心里话,可梦心并不惊讶。 「不想谈及」,其实从茹胤的态度及行为,就已经很好的传达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何有能踩断门槛的媒人却并没有女子坚持的因由。 女子的情往往都痴,只要能看到那么一点点希望的话。如若茹胤是心里藏了个女子,没准对自己信心满满的姑娘们都还会努力一把,可偏偏他寡淡,淡到好像看不到「性别之异」,都只是「人」而已。 一个凡心已死的人也只差没舍了那一头长发去出家,姑娘们又何苦非要拽着一个只差剃度的「唐僧」非君不嫁? 而她……她也不是等了茹胤八年,只是入不了眼,不将就罢了。 “只是,我却忘了,情这东西就像水,有个缝就会往里头钻,满心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再碰的那些个儿女情长,可结果却是在不知情时,已生了根……” 所以,他是知道自己对夭夭的感情了吗? “可它不该!” 茹胤给这份情下了决断,梦心的脸明显僵住了。 为什么不该? 她……可是听错?! 与茹胤的决断不同,夭夭的赌局还要继续,只是她不免得顾及绪枫。 “枫哥哥在忙什么”她得见一见绪枫,将后面的事跟他说清楚,万一真因为她耽误了绪枫的终身大事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夭夭忽然又想起一个她一直忽略的问题。 “哎,花孔雀,枫哥哥他有喜欢的人吗?” 商洛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杯给掉了,暗自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以至于他都没注意到夭夭叫他什么。 “你问这作甚?” “婚事。计划开始前没想到走到这一步,万一给枫哥哥的心上人误会了可咋整” 夭夭没注意到商洛的反常,但虞嫣发现了,正有些狐疑的看着商洛,刚好看到他暗自松劲。 说实在的,商洛「提着一口气」和「暗自松劲」时都挺小心的,可坏就坏在虞嫣对他的一切乃至于一声呼吸都了如指掌。 有心想问,但又鬼使神差的放在了心里,没有打断夭夭。 “唔,这事儿啊……”若不是夭夭就在眼前他真想拍拍胸口安安心,吓死了,他还以为夭夭忽然灵智大开,发现了呢! 不过,听说豆芽那傻蛋化作了她灵智空间的一部分来着,这他就放心了。这世上可不是真有什么「三个臭皮匠就能顶个诸葛亮」,只会是两个傻蛋凑在一起,等于傻蛋×2!以豆芽那情商,估计再过万八百年也给不了夭夭情感意见。 “这你就安心吧,那就是个书呆子,对情爱之事还差的远呢!” 商洛讲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夭夭就这么被蒙了,可虞嫣却再一次感觉到了不自然。 通常他不是都会说「这一下可就有好戏看了,一定得有,要不岂不是太可惜了」之类的吗? 商洛他……是不是瞒了什么? 另一头,梦心虽然因茹胤的决断而震惊,可她并未失态。 “原来胤公子心里已没有「情爱」一词,那岂非是梦心白费了心思。”她说的煞有介事,可茹胤却并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类似于遗憾的情绪。 不知该如何接下这句话,茹胤最终只能表达歉意,“抱歉。” 他知道感情的事总是难以勉强,他也曾与梦心处于同一处境。虽然知道「抱歉」毫无意义,但他还是觉得该说。 “既然胤公子觉有歉意,不如送我回家,以作弥补?”梦心巧笑着,就好似得到这样的补偿便足以她对八年韶华的消耗一笑置之。 只是,又何须「弥补」,他们之间本就有赌约束缚着。 明月居里头也散了,夭夭要去寻绪枫一趟已经走了,虞嫣还有些话想跟商洛说,便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