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自地狱复活
盛夏，七月末尾，安谭市，凌晨一点多。 四线小城市在夜幕下如同沉睡，安宁静谧。 忽然，一辆救护车拉着尖锐刺耳的警报疾驰而过，在有些坑洼的马路带起一阵劲风，令小城的夜晚陡然嘈杂了起来。 不远处的一座老旧小区上空，烈焰已经熄灭，浓烟还未散尽，消防车与警车还在轰鸣。 历律醒着，也昏迷着。 他能听见周围的一切，但是，无法主动睁开双眼，更无法张口说话，似乎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醒着。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清醒地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 有些拥挤的救护车车厢里，他躺在担架上，身体被带子固定着。 担架随着车子的疾驰而颠簸，一直在左右地晃动，连带着躺在床上的他也左右摇晃。 旁边有人过来撑开他的眼皮，用一支小灯往他眼睛里打光。 然后那人弯下腰，两手相叠压在他胸口，开始一下一下地做着有节奏的重压。 压他胸腔的人连续按压了有十来分钟，然后忍不住剧烈地喘气。 那声音听着都累，厉律自己更累，感觉胸腔都快被那人按塌下去了。 “换人，继续给伤者做心肺复苏，另一个怎么样了？” “刚刚做了两轮急救，心率和呼吸已经恢复了。” 救护车继续飞驰，驶向最近的第一人民医院。 直到救护车开进医院的大门、厉律的担架被抬上滚轮推车，他才能自主地微微睁开眼皮。 急诊科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一个身材少说二百斤的胖男医生接替救护车上的医生，身手矫健地跳上推车，准备继续给他做心肺复苏。 “我醒了，没事了，别压了。”厉律怕自己的胸腔真给压塌下去，强迫自己的嘴巴动起来，发出有些虚弱的声音。 “哦，意识很清醒嘛，好事好事。”胖男医生面露惊喜，挪动胖胖的身体下了推车。 然后便是常规性的检查，抽了血，量了血压心率，确定没有大问题后便转到了普通病房。 跟厉律一同转到病房的，还有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小伙子，你命大啊，我听说了，你跟你meimei困在火场里好久啊，一般人不烧死也呛死了，不呛死也脑损伤了，但你们一点事都没有，真的是命大啊。” 二百斤的胖男医生翻着厉律兄妹的检查报告，用轻快的声音说话。 厉律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又转头看看病床前的胖男医生，声音有些沙哑的问：“现在几点？” 胖男医生看看手表：“凌晨三点零四分。” 厉律点了点头，却在心中恍然地想：所以我已经复活了四个多小时了啊。 没错，他是复活了，因为已经死过一次，就在四个多小时前，被烧死了。 火场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那看一眼就仿佛令眼球融化的烈焰，那吸一口就足以窒息的浓烟，还有铺天盖地的炙热的高温……死法真是惨烈无比了。 印象最深的是死后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漂浮着火场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被一点点烧着，变形，炭化，最后几乎看不出人形。 在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烧毁的过程里，厉律回想起了自己年仅二十四岁的人生。 童年幸福，少年平顺，二十一岁步入社会，目前就职于一家私营企业，有个十九岁的meimei。 meimei正在读大二，绰号大厉。 因为天生怪力，又是隔了五岁的亲妹，做哥的没少遭她揍，所以大厉之名是有理有据的。 不过大厉的真名也不比绰号好多少，叫厉豆豆。 一听就是亲爹妈取的，外人取不出这么随便的名字。 亲爹妈说起来也挺神奇了，他们在厉豆豆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当晚，把离婚证作为礼物拿了出来，然后彼此含泪祝贺，说大的工作了，小的也考上大学了，终于不用继续扮演夫妻可以去追寻真爱了。 之后这对可爱的奇葩留下了房子、厉豆豆的大学学费生活费，便就真的各自结婚去了。 接下来的几年，厉律过的辛苦但却满足，对人生有着小而充实的期待。 原本，他以为这人生会一直这么平凡也平坦地过下去，却没想到遭遇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起初厉律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并没发生任何异常，只是当他下班回家，才发现自家所在的那栋筒子楼成了个火炬。 诡异的大火包裹着顶层烧，无论水枪如何喷射都压不下去。 而顶层，正是他和厉豆豆的家。 当厉律得知厉豆豆并没被救下来，他就疯了，不顾一切地冲上了楼。 结果当然是可悲的，他连meimei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就被凶猛的大火吞没。 这，就是他的一生，是他死亡之前的全部的人生。 而当他回忆完自己的人生，他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仿佛被拉入一片无尽深渊。 深渊无边也无底，周围全是和他一样半透明的鬼魂。 虚无，缥缈，层层叠叠且浩浩荡荡，犹如被渔民打捞的沙丁鱼，拥挤地塞在一个巨大的水箱里。 那巨大水箱般光怪陆离的世界，有个人所共知的名称：地狱。 平常人的印象里，地狱是恶人死后才会去的地方，不过去过之后的厉律知道了一件事：世界上没有天堂。 没有天堂，只有地狱。 人死后就都是一条一条的鬼魂，而地狱是这世上唯一的鬼魂收纳处。 鬼魂会在进入地狱之后被“洗涤”，忘记生前的一切。恶人的鬼魂没有审判和惩罚，好人的鬼魂没有荣誉和奖励。 死了就是死了，彻底从人间消失而已。 “您的地狱图鉴已配置，请尽快领取。” 一行白色的大字浮现在厉律头顶，像是为了引起他注意，字体闪了闪。 从他复活开始，这行大字就一直在，大字上面还有一台形似黑色笔记本电脑的物体，应该就是所谓的地狱图鉴了。 “嘶——”厉律假装难受的抽了口气，伸手捂住额头。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注意到厉律表情不适，胖男医生目光关切地问。 厉律配合地点点头，回答：“突然眼睛有点疼。” “是吗？我看看。”胖男医生连忙走过来，弯腰检查厉律的眼睛。 他弯腰的时候正好挡在厉律上方，又圆又大的脑袋正好从地狱图鉴和白字之中穿过。 “没看到明显伤痕，可能是有轻微灼伤，先观察一下，不行明天进行眼科的专项检查。”胖男医生交代着，重新直起身体，又圆又大的脑袋再次从地狱图鉴白字之中穿过。 厉律现在确信了，这个白字和地狱图鉴只有他能看见，在旁人眼里，这就是不存在的。 胖男医生走了以后，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四人间的病房里，除了厉律就只有还没醒来的厉豆豆，于是厉律抬起手，试着触碰地狱图鉴。 碰之前他把身体往上挪了挪，因为估摸着这东西会有点重，掉下来砸中他头就不好了。 然而他手伸过去，也和胖男医生一样，直接穿过去了，什么都没摸到。 “您的地狱图鉴已配置，请两只手同时触摸领取。”白字闪烁了一下，内容稍作变换。 厉律稍作停顿，调整姿势，有些费力地伸出两只手去摸，但是依然直接穿过去了。 “您的地狱图鉴已配置，请两只手同时触摸领取！”白字又闪烁了一下，末尾的句号变成了感叹号。 感觉到被催促，厉律有些懵，收回两手，再同时伸过去，但结果依然碰不到。 而那行白字再次闪烁跳跃了一下，内容没变，只是白字变成了红字，似乎从催促演变为恐吓。 “我已经两只手了。”厉律虚弱地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此刻他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两个想法。 第一，他得了灾后心理创伤，出现幻觉了，一切都是他的想象，他看见的字和地狱图鉴都不存在，所以碰不到。 第二，他没得灾后心理创伤，也没出现幻觉，但头上这东西有人性，而且是个坏人，他得给点儿好处才能拿到。 “老哥，我觉得吧，字上说的‘两只手’，不是指你的两只手，而是指咱俩一人一只手。” 旁边传来十九岁女孩儿的声音，有点慵懒，像是早晨刚睡醒那样。 厉律扭头，看见meimei也已经醒了。 厉豆豆从床上坐起来，头微微歪着，边打哈切边揉眼睛。 同样地狱归来，怎么这丫头只跟睡了一觉似的，而他却虚弱的像条咸鱼？ 厉豆豆直接下床站起，拨弄了一下贞子同款的长头发，露出和厉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她走到老哥跟前，扶他坐起来。 “来，再试试，预备——” 厉豆豆抬起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 厉律看着厉豆豆，没有多想，只觉得该跟她同步同cao作，于是抬起左手，也伸出一根食指。 两根手指头同时抬起，触碰半空中的地狱图鉴。 “您的地狱图鉴即将发放，请接收。”半空中红色文字变回白色，如是显示。 然后哐当当的几声，那个形似笔记本电脑的地狱图鉴落了下来。 不像玄幻电影里那样会自动悬浮和发光什么的，它似乎就是一台普通的笔记本电脑，被谁很随便地扔了下来，擦过床沿，砸在了地板上。 砸的有点严重，两半直接分家了。 一半是一个平面，真的有屏幕，另一半是中空的，里面有几根银灰色的管子，现在全都散落一地，仿佛一个廉价工具箱摔在了地上。 厉律：“……” 厉豆豆：“emmm……” 头顶上的白色文字已经消失了，不过被砸开的那一半屏幕闪动一下，亮起两个框框。 左边的框框显示了三个文件夹，分别命名为：人类、鬼类、怪物。 右边的框框是个对话框，已经弹出两行白色文字： [恭喜两位达成“砸碎外挂”成就。] [所以等着死吧你们！]